Bsport《滚动的丛林：一部清代墟市经济史》，张萌著，史可鉴译，上海公民出书社出书｜光启书局2024年2月出书，297页，89.00元

　　近年来，丛林与国度、墟市和社区的结合、互动慢慢成为中表经济史和境遇史的推敲热门。跟着“净水江文书”“龙泉执法档案”及“福修永泰文书”等民间文件的连续整顿和出书，学界对待中国南方山区的山林确权及区域社会有了愈加博识的推敲（详见张应强、杜正贞、郑振满和孟一衡等人的最新推敲），但较少有学者将明清中国南方丛林的地方文件整合起来，作一个跨区域的合座性查核。范德堡大学帮理教师张萌正在《滚动的丛林：一部清代墟市经济史》中做出了有益的试验。张萌从木业“供应链”的角度将长江上游的丛林产地与中下游的墟市结合起来。她以为，正在长江流域的木业供应链中，清当局、父母官员、木商及山场田主和栽手环环相扣，合作无懈，合伙构修了前近代中国南方“可接连”的天然资源办理形式。

　　本书正在构修明清南方丛林合座脉络的同时，也试验回复以下完全题目：清当局若何正在支持低税轻赋的同时，又能筹集足经费购买爱惜大木？正在官费不够的境况下，皇木购置专员若何竣工采购目标？杉木的滋长周期长达三十年，墟落家庭若何达成种木图利？上海木商面临无锡买家的信用违约，该当若何催讨欠款？木业从业者必要支配哪些专业工夫？以及国度干扰和墟市机造，结果哪种机造不妨愈加有用地达成资源保育和经济发扬的可接连？张萌正在书中给出了极富洞见的推敲和谜底。《滚动的丛林》一书英文版于2021年由华盛顿大学出书社出书，并荣获2022年美国丛林史学会的Charles A. Weyerhaeuser Book Award。2024年，中译本由史可鉴翻译，光启书局引进，上海公民出书社出书。

　　明清时代的丛林与木料交易是中国经济史和境遇史学者持久体贴的紧急议题。跟着都邑化过程的加疾，明清中国对燃料和修材的需求日益增进。木料动作紧急的原质料，其供应和应用也成为学者们体贴的中心。以往的推敲多从“境遇恶化”的角度来认知明清华南地域的木料题目。比如，李伯重曾正在《明清时代江南地域的木料题目》等著作中指出，木料资源的太过消磨导致了价钱上涨和生态反对，对江南地域的经济和社会发扬发作负面影响（李伯重：《明清时代江南地域的木料题目》，《中国社会经济史推敲》1986年第1期）。彭慕兰（Kenneth Pomeranz）等学者则从斗劲视野起程，将中国木料缺乏、燃料不够与中西分流合联起来。他们以为，资源境遇的恶化是导致中西分流的紧急原由之一（彭慕兰：《欧洲、中国及摩登寰宇经济的发扬》，史修云译，江苏公民出书社，2003年）。伊懋可（Mark Elvin）和马立博（Robert B. Marks）等境遇史学者的推敲也显示，十八世纪中国始末了第一次宇宙性的木料不够。生齿增进和耕地开垦导致丛林面积快速裁减，最终激励了木料缺乏和燃料危害（Mark Elvin, The Retreat of the Elephants: An Environment History of China, 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4; Robert B. Marks, China: An Environmental History, Lanham, MD: Rowman and Littlefield, 2017）。

　　张萌《滚动的丛林》一书则打破了以往明清经济史和境遇史中的“生态退化”和“丛林滥伐”的叙事，着重开掘和出现了明清中国南方林业施行中的贸易机造和墟市逻辑。唐宋厘革自此，江南地域崛起发达的木料交易和贸易化人为造林。从明末起，朝廷转向借帮木料估客获取西南山区的楠木和杉木。十七世纪，清朝的贡木轨造渐成定规，江苏、浙江、江西和湖南四省指定当局专员，以官方订价购置皇木（席卷桅木、杉木、架木和桐皮槁四类），然后解运至北京。桅木和杉木动作一等良材，哀求为树龄大于一百年、圆围大于三点九尺的林木，但这一类型的木料正在当时仅存于浙江以西的丛林乃至西南深山老林中。于是，清廷哀求江西、江苏和湖南三个产木大区办解第一等原木，每省每年起码进贡二十根桅木和三百八十根杉木；浙江免于购置桅木和杉木，仅上贡树龄低、圆围幼的架木和桐皮槁。

　　购置等级及格且足量的一等大木并谢绝易。十八世纪，优质桅木正在墟市上已较难以寻觅。另表，购置专员还面对户部拨出的固定官费不够以付出实践采买本钱的题目。十八世纪七十年代，工部《物料代价则例》上的官方木料订价远低于墟市实践订价，如书中所引湘原佳之的查核，“一根好的桅木即使正在贵州也要卖到50多两，而公价只要20两”（40页）。为懂得决官费不够的题目，江西从“养廉银”中抽取经费并将采购差事承包给个人木商，江苏委托南京木业行会全权采木运木，湖南则许诺采木专员从事个人木料交易以填补资金缺口。以官方订价采买皇木对承包估客也是一种负责，由于木商每每被购置专员以低廉公价强征过境实物税。比如，正在湖南，采木专员正在常德墟市修设合卡，对湖南木商“每100根原木中抽征两根”，对徽州和临江木商则“每100根原木中抽收一根”。针对湖南当地和表埠木商差其余抽征费率也由此激励了湖南估客不满和一系列“民告官”的整体申说（46-47页）。

　　清代的“善治”理念和财务“原额主义”使清当局偶然提升合座税率和补贴，而是许诺必然额度内的黑货买卖来填补官费不够。正在这个经过中，就显示了所谓的“权要企业家”（42页）。如前所述，为了竣工皇木购置的哀求，湖南许诺采买专员夹带个人木排赢余。以湖南购置官员英安为例，正在购置皇木时，英安和追随长远黔东南和湘西的下级墟市采购足额的桅木和杉木。与此同时，英安也依照南京墟市的木价涨跌，以个人身份购入更幼、更低廉的程序原木。英安及其追随、雇工借帮运输皇木之便，一齐将个人木料从贵州锦屏等地运至汉口、九江、芜湖和南京的木料墟市。他们沿途售卖木料、免缴合税，并营代运木料，从中牟取私利。

　　从英安办解皇木的案例能够看到，墟市机造正在清朝的管辖逻辑中阐发了合节感化。一方面，清朝必要支持低税轻赋的“善治”规则；另一方面，统治者又生机享用价钱高贵的糟塌品木材。正在量度利弊后，清朝的皇木购置造成了一种折中形式：许诺购置官员黑货买卖。正在“善治”的规则下，当局若是提升税率将晦气于合座经济和社会安稳，而爱惜木材的墟市价又远超官方的采购程序，只要默许必然额度内“权要企业家”的黑货买卖，技能既餍足统治者的糟塌品需求，又维持低税收的管辖宗旨。当专员参预黑货买卖时，也正在必然水准上刺激了木料墟市的灵活度。

　　中国古板经济的运转根底是土地产权轨造，其产权形状始末了长时代的演进。秦汉自此，土地产权形状慢慢增加，宋代显示了典权和永佃权；明清时代发扬了“一田两主”的土地轨造，即统一块土地域别出田底权和田面权两个人，由业主和佃农差异据有。清代，中国南方的林地中初步显示土地全体权和林木全体权相区别，并差异按“股”买卖的景况。

　　宋代，中国南方山区已发扬出以杉木为主的人为种植林。明末自此，因为木料需求的夸大，黔东南和湘西地域的边疆丛林初步进入国度和木商的视野。据张萌估算，十八世纪，长江上游每年向下游供应约五百万根原木。除黔东南和湘西地域表，湖南地域的木料供应量也稳步增进，但“鲜有四川木料输出到表省”（81页）。至十九世纪，西南地域的自然林已被洪量消磨，人为造林初步成为供应民间木料消费的最紧急泉源。

　　清代南方地域的杉木买卖呈现了“可割据”和“可流转”的特性。作家正在书中通过整顿清代贵州“净水江文书”一千一百四十六枚山场林契，着重商榷了黔东南人为杉林的林权布局和买卖。所谓“可割据”和“可流转”，即统一块山林能够析出林地和林木的全体权和租佃权，以及田主股和栽手股等多目标的用益物权。正在林木成材以前，山场田主和木植栽手通过先后订立“租佃合同”和“分成合同”，将栽手佃种的杉木远期收益划分为股份。正在获得协议确认后，杉木的远期收益不停以股权的方法进入买卖墟市流转，从而造成了古板中国南方林地灵便且奇特的林权买卖布局和墟市。

　　正在木料期货墟市中，土地投资者、木植栽手和山场田主环绕人为林的生意也发扬出了多种规划战术。动作投资者，统一个买家能够同时进货差别土地上的田主股和栽手股，以保证收益的多元化。动作栽手，能够按需出售本身具有的林木股份，乃至直接转卖给田主林木。通常而言，田主承当林木的砍伐、发卖和收益的分派，栽手均匀不妨取得百分之四十二的林木收益股份（128、137页）。动作具有山场的有产家庭和家族，林木收益权的股份化也合用于家庭物业的诸子均分，以及以“会”为名的法人群多的物业办理。值得谨慎的是，宗族权力的强弱带来了徽州地域和西南地域林权布局的分别。正在徽州地域，山林股份重要由宗族垄断；而正在宗族权力不强健的净水江下游和更广大的西南地域，林木股份重要由一面持有或者家族多子嗣承袭，造成了与“早期公司效力仿佛”的股权布局（176页）。

　　基于协议和分成合同的股权割据和贸易化造林组成了有用木料墟市机造的根底，但木料交易仍受到多种成分的影响。十八世纪九十年代，长江流域的木料交易显示没落迹象，并接连到十九世纪初林木。依照估算，十八世纪末，长江地域人均木料消磨量从“每年每千人90根控造”降低至“每年每千人70根”。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该目标跌至“每年每千人50根”（76页）。人均木料消磨量的降低也对应了明清经济史学家合于“道光萧条”的剖断。

　　明代和清代前期，国度对待木业的办理重要为收税。明代设牙行收税，由牙纪拟定行市、挂号买卖，并负责官方采买职业。十八世纪上半叶，清朝进一步表率官牙造，使木商有了更好的墟市买卖境遇和更多方法的中介。清前期，占墟市主导位子的仍是官方许可的木业牙行（简称木行）。木行合联生意两边，为估客供应过夜客栈、木料储存和短期信贷等任职，再从中抽收百分之三至百分之五的佣金。固然清廷哀求木行从业者务必持有官方发放的牙帖，但真相上，个人牙帖的租赁和让与正在当时特地多数。地方木料墟市上还存正在次一级的中心商，如杭州的“木先生”和福修“南台先生”（165页）。这两类“先生”是表埠买家的署理人，为买方客户采购周边墟市的木材。另表，另一类木料经纪重要供应金融任职，他们通常资金较为雄厚或与银号等金融机构有亲密交易来往，可为刚起步的木商供应按期信贷，撑持其雇工运木。待木料正在墟市上卖出后，木商再向木料经纪付出本金、息金和佣金。

　　清代木料墟市的准入拥有区域性分别。张萌基于清代杭州木业墟市的三百四十七笔买卖，以数据可视化的格式显示了杭州木料牙行的“卖家-木行”的搜集布局（176页）。该推敲表白，清代木行的交易搜集是盛开和联通的。正在这个搜会合，统一卖方既能够与简单木行买卖，也可同时为多个木行供货，各个买卖社群能够自正在买卖和联络，这一“去核心化布局”矫正了以往推敲者对清代牙行“紧闭”的负面形容。但同暂时代，正在西南的净水江流域，木料墟市却是“束缚准入”的。十八世纪，清朝正在坚韧西南地域时，将净水江流域的木业牙行生意指定给三寨苗民，生机以此安稳苗民生活并用认识区隔苗汉。十九世纪初，跟着苗汉文明交换加深和木料交易的增进，下游的汉人生机也申请官方牙帖和参预木行生意。但出于安稳国界的考量，清廷最终拒绝了汉人估客的请愿。盛开的杭州木料墟市与紧闭的西南木料墟市呈现了清朝木料墟市准入的区域性分别，以及国度干扰的深远影响。

　　正在清代，要成为及格的木业估客，务必支配木料买卖的交易发言“龙泉码”。龙泉码最早显示于十七世纪初林木，是一套用于木料计量和订价的数字编造，凡从事木料交易的估客、牙纪和中介都务必支配这门奇特的术语。正在龙泉码编造中，差别孕育阶段的木料具有差其余圆围（成人眉眼高度的周长）和长度。依照圆围的转折，每根林木以零点九五尺的圆围为基准，每零点零五尺为间隔，被循序划分为九种码价和一百二十二个品级。最低阶的码叫“子木”，指圆围正在零点九五尺以内，树龄幼于十五年的林木；其次有“分码、幼钱码、中钱码、大钱码”等等，其所指代的林木圆围也循序增进，树龄正在十五至八十年不等；最高阶的龙泉码为“飞码”，指圆围正在四点零五至七尺之间的林木（93-94页）。每一个“龙泉码”还对应一个完全的“龙泉两”，龙泉两再与白银举行换算。木商正在举行木料买卖时，木行中介会辅帮讨论龙泉码的码价和每码对应的白银单价。

　　要确保长隔断跨区域的木料买卖胜利举行，木业估客还依赖有用的过境税代办、债款催讨乃至倒闭整理机造。十八至十九世纪林木，由木商自愿构造的木业公会和木商公所初步正在江南一带显示。以上海震巽木商公所和南市木商公所为例，作家周密地查核了跨区域的木业行会若何办税承差，为缴纳包管金的成员供应经济任职，以及采用整体惩处和借帮商会及执法体例来竣工协议推行，以包管长隔断跨区域的木料买卖的可接连。行会的“整体征税”裁减了个人木商征税的人力和岁月本钱；行会借帮“音信共享”和“整体例裁”的非正式机造，必然水准上禁止了客户过期还款或全部违约。当显示跨区域的丰富瓜葛案件时辰（如永兴顺木行案），从行会到商会再到执法体例的“纵向”协同体例，以及跨区域商会的“横向”疏导，不妨最大限定地保证行会成员的便宜。这些“正式”与“非正式”的轨造支配不光有帮于下降买卖危害，还能回护木料估客的便宜，极大地推动了木料买卖的顺畅举行。

　　贯穿本书的焦点观点之一是“可接连性”（sustainability，也作永续性）。可接连性是欧洲科学林业中的经典表面林木，该表面临环球摩登林业发扬发作了深远影响。1713年，德意志林学家汉斯·卡尔·冯·卡洛维茨（Hans Carl von Carlowitz）初度提出“丛林可接连应用”的表面，旨正在应对德意志地域的木料缺乏题目。随后，这一表面经科塔（Heinrich Cotta）、哈尔蒂希（Georg Ludwig Hartig）等多位林学家的添补和发扬，慢慢演形成了德国“科学林业”的雏形。以来，这一观点不停正在生物学、经济学、社会学和生态学等周围里不停扩展，从“人类资源应用的可接连”理念发扬为“生态体例自己的多样性发扬”。历经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环保主义运动的发扬，相合“可接连性”的商榷和表面慢慢将人类置于被检讨和批判的职位上。

　　正在本书中，张萌则提出了一种“以人工本的弱可接连性”框架。她将可接连性观点同时应用于丛林保育和木料买卖，正在体贴“丛林资源若何可接连”的同时，也珍视“跨区域木料买卖若何可接连”的题目。“弱可接连性”建设的根底是对人类正在境遇中所饰演脚色的踊跃评判和确信，如张萌正在书中所言，人的主动参预“是任何可接连资源办理轨造告成的合节”（第6页）。同时，“弱可接连性”也相符了帝造晚期中国以“应用”为根底的丛林办理，这一框架将丛林保育和丛林应用两个看似对立的实质有机地统一正在一同。

　　《滚动的丛林》一书表白，清代中国南方丛林保育和丛林应用的可接连性扶植正在以下因素之上：当局的有限干扰、私有化的丛林产权、贸易化人为种植、繁盛的木料运销编造，以及木业行会等民间木商构造对协议推行的保证，等等。这些因素相互结合、配合，组成了中国南方丛林种植和木业发扬持久可接连的轨造根底。开始，因为长江下游具有宏大的木料墟市、行会构造和继续扩张的资源需求，以墟市为导向的人为造林所以发扬火速。可观的木料收益必然水准上保证了上游林地不会容易被开垦为农田或被人工销毁，田主和栽手都答允加入精神包管杉木的再植和更新。其次，以协议为根底的私有林权也有用遏抑了丛林资源的太过开拓。特别正在宗族权力不强健的西南地域，山场正在举行股份化的割据后，其产权已高度分离，于是山场的规划形式也更为多元化；第三，朝廷每年征收“7000根程序尺寸的原木和1200余根大木”动作皇木，实践对丛林生态产体例的影响微乎其微（26页）。广大种植的人为林固然无法还原自然丛林的多样性，但仍拥有紧急的生态体例效力。

　　正在前近代的中国，国度对待丛林的直接收理极其有限。除北宋时代宰相蔡京的种树新政及清前中期对东北地域丛林的强造封禁，国度险些很少直接介入丛林办理。正如本书所出现的那样，正在相对太平的长时段内，了解的山场股权割据、贸易化造林和跨区域的估客构造培育了中国南方民营林业的持久可接连；清朝没有奉行大型林业安排，并非国度才华不够林木，而是由于“国内墟市既广大又高效”（146页）。然而，跟着晚清时局厘革、接触影响以及“国有林”“保安林”等新名词的传入，这一可接连的民营林业形式初步曰镪表里挑衅。1909年，农工商部正在《农工商部奏酌拟兴盛林业主意折》中召唤，“若国度无齐截画一之章程，官府无准确营办之职守，而全恃民人自为之才华，则丛林之建设必永永无期”，预示了国度正在丛林办理中的感化正渐渐加强（《农工商部奏酌拟兴盛林业主意折》，《政事官报》1909年第566期）。民国伊始，国度以压服性的力气和全新脸庞直接介入丛林资源的管控，开启了近代中国国度林业的全新叙事。民营林业的可接连布局和形式固然阶段性式微，但仍拥有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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